在北宋书院的发展基础上,南宋书院教育逐步恢复并勃兴。尤其朱熹及其弟子们开创的书院传统和精神,更使书院教育至理宗朝达到鼎盛,书院的兴衰和宋代理学的发展呈现出一定的同步性。从某种意义上讲,理学大师、教育家朱熹的书院教育活动可视为南宋书院教育的典型代表。
首先,诚挚的敬业精神。朱熹及其弟子以书院为阵地,授受相传,建立门户,确立了学统。朱熹曾言:敬业者,专心致志以事其业者也。他自步入仕途,至69岁罢官还乡,其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著述和讲学上。“熹登第五十年,仕于外者仅九考,立朝才四十四日”(《宋史·朱熹传》),即使短暂的任职期间,他也讲学不辍:“居家则寒泉谈经、武夷授课、沧州讲学,外任则白鹿书院、漳州道院、岳麓书院,随政兴学,门人弟子遍布天下”(陈来《朱熹哲学研究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7年)。在朱熹的一生中,他对书院有种浓烈难逝的情结,其主要活动地在福建、江西。透过一些记载我们能大致窥其孜孜以书院活动的风貌:
浣溪书院:在古田县八都。淳熙二年(1175)“朱文公书扁。”
螺峰书院:在古田县西八都。书院中的“‘文昌阁’三字,朱文公所书也。”
考亭书院:在建阳县三桂里。“宋朱松尉尤溪时经此,爱其山水清邃,恒欲卜居而未果。绍熙三年(1192)其子熹奉承先志,筑居室之五年。以四方来学者众,因建精舍于所居之东以处之,扁曰竹林精舍,更曰沧州精舍”。“淳右四年(1244),诏立为书院,御书‘考亭书院’四大字扁之”。
义宁书院:在建阳县崇化里。“宋淳熙元年(1174)刘龠建,以为师友讲学之所,朱熹题扁。”
(以上据弘治《八闽通志》卷四十四)
草堂书院:在玉山县北怀玉山下。“朱子讲学于此。有青山绿树亭、源头活水亭,堂庑号舍具备。相传朱子题山下酒舍一联云:‘泉飞白石堪为酒,灶傍青山不买柴。’即其地也。”
鹅湖书院:在铅山县北鹅湖寺下傍。“宋儒朱子、陆复斋象山、吕东莱讲学之所。淳 右庚戌十年(1250),江东提刑蔡抗请于朝,赐名文宗书院。”
双桂书院:“在德兴县游奕坞。相传朱子赐程晔和程燧兄弟诗:‘君家构屋积玉堆,两种天香手自栽。清影一帘秋淡荡,任渠艳冶斗春开。’书院之名由此。”
(以上据雍正《江西通志》卷二十二)
朱熹行迹和曾有过关系的书院还很多,我们从以上例举可感受到,朱熹或受聘至书院讲学,或与书院师儒讨论学术,或修建书院,或给书院题匾作记,并从中看出宋代书院始出现御题御书匾额以示书院官学化之痕迹。朱熹沈浸书院日久,桃李满天下,其理学思想及治学之道得到了广泛传播。
其次,理学教育特征。理学的发展是学者们积极发展书院教育的直接动力。面对官学制度的腐 败,社会士学风气的堕落,有识之士清醒地在教育方向、内容及人格建构方面因材施教、究明义理,注重自身修养及人格建树的理学成为绝佳的桥梁。简言之,当时官学教学方式陈腐呆板,导致学子志大才疏,唯重功名利禄,“朝为田舍郎,暮登天子堂”的汲汲功名之心成为士子读书的重要诱因。正如黄宗羲《明夷待访录》中所言:“其所谓学校者,科举嚣张富贵熏心,亦遂以朝廷之势利,一变其本领。”而书院学风灵活生动,学规整饬条理,内容简要峻洁,吸引了众多学子。加之书院与“钓声名、取利禄”的世俗读书企图泾渭分明,提倡高风亮节,注重人格建树,并以朱熹所开创的书院传统和精神为典范,尤其当理学发展至理宗时期广为传播,书院也就更成为士子所倾慕的求学之所。朱熹认为首先应该批评不良学风,“若读书上有七分志,科举上有三分,犹自可;若科举七分,读书三分,将来必被他胜却,况此志全是科举!所以到老使不着,盖不关为己也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十三)他大力提倡“为己之学”。《论语·宪问》:“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。”他认为“圣贤论学者用心得失之际,其说多矣,然未有如此言之切而要者,于此明辨而日省之,则庶乎其不昧于所从矣”(《四书章句集注·论语集注》卷七)所谓“为己之学”,即自觉地读书学习,注重修养,求得道德学问。在朱熹建构的理学世界中,他完善了格物致知论,强调体认社会伦理的原则规范并化成高度的自觉行为,重视人文教育及人格建设。提倡明人伦即明理的教育目的,以理学教育和经学教育为主的教育内容,从《小学》、《大学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《中庸》,到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易》、《礼》、《春秋》等的治学次第,以及对后世产生重要影响的教学论和读书法,均体现出朱熹理学教育的时代特征。
明人伦、明理的教育目的
朱熹著名的《白鹿洞书院揭示》即白鹿洞学规体现了书院全新的教育理念、价值体系,他提出了明人伦的教育目的:“父子有亲、君臣有义、夫妇有别、长幼有序、朋友有信。”因之他还提出“博学之、审问之、慎思之、明辨之、笃行之”,并为之注曰:“右为学之序。学、问、思、辨四者,所以穷理也;若夫笃行之事,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、接物,亦各有要”(《朱文公文集》卷七十四),他指出教育的目的在于明人伦,而明人伦须遵循博学、审问、慎思、明辨、笃行的顺序,其中学、问、思、辨是为了穷理,笃行则是修身以落实到具体的处事接物的事实中去。这些皆由儒家经典语句集成,无一字无来历,这部学规是最能体现封建时代书院精神的学规,其中蕴含了对教育目的、内容及方法的体认,实为中国封建社会书院制度化、规范化的重要标志。
朱熹视读书做学问为第二事,求理才是其目的。他反对钓声名、取利禄的现象,批评学校及科举流弊,主张以讲明义理即“为己之学”为求学目的。他说“读书乃学者第二事。……而今读书,只是要见得许多道理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十161页)。而《白鹿洞书院揭示》后又成为岳麓书院的“教条”,目的都是为了让学生明确学习目的,使诸生明义理,以修其身,然后行之于事,推己及人,进而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。当然随着理学地位的正式确立,书院的官学化色彩不断加浓,淳右元年(1241)宋理宗视察太学,御笔《揭示》赐予国子监诸生。后又诏颁各府州县学,全国推广,以至对元明清书院也产生了重大影响。
教育理念及教材内容
朱熹以宋代理学和儒学经学为主,其儒家经学的教育贯穿着宋代理学精神,而与传统的儒家经学教育有别。于内容上,朱熹把教育分为小学、大学两阶段。“古者小学教人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,爱亲敬长隆师亲友之道,皆所以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”(《朱文公文集》卷七十六《题小学》)。“小学是事,如事君、事父、事兄、处友等事,只是教他依此规矩做去。大学是发明此事之理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七 125页)很明显他把学校教育分为两个阶段,小学教之以事,大学明之以理,后者是真正目的。我们从朱熹据循序渐进及由事至理原则所设置的教材也可窥见一斑,如自编《童蒙须知》中有《衣服冠履》、《语言步趋》、《洒扫涓洁》、《读书写文字》、《杂细事宜》等,由生活细节的规范体现了朱熹小学教育侧重教之以事的特点;至于大学教育教材,以“四书”及《四书章句集注》等为主,以格物致知作为大学教育的认识论基础,具有浓郁的理学教育特色。
教学论与读书法
其一,“为学在立志”。
针对贪利禄而不讲道义的求学态度而发。朱熹认为端正学者的治学态度很重要,并强调立志于求道义。如:
“书不记,熟读可记;义不精,细思可精。唯有志不立,直是无着力处。只如而今贪利禄,而不贪道义;要作贵人,而不要作好人,皆是志不立之病”(《朱文公文集》卷七十四《又谕学者》)。
其二,“读书须是虚心切己”。
朱熹提倡看文字须虚心,不要先立说。
其三,多读书与熟读精思相结合。
朱熹曾言:“书只贵读,读多自然晓”。“须平日多读书,讲明道理,以涵养灌培,使此心常与理相入,久后自熟,方见得力处。且如读书,便今日看得一二段,来日看三五段,殊未有紧要。须是以磨岁月,读得多,自然有用处。且约而言之: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固当读,‘六经’亦当读,史书又不可不读。讲究的多,便自然熟”。这些和“问渠哪得清如许,为有源头活水来”是一脉相承的。即通过多读书,积累知识,自然能掌握道理。但同时要精熟,与其贪多,不如求精。
自由活泼的学术空气
理学兴盛之际,各派之间论争激烈。朱熹除亲自授课外,并未固守一家之言,曾邀请与他论战多年的陆九渊来白鹿洞书院讲学。这不啻为书院的学术空气注入了新鲜、自由、兼容之活力,也充分显示了朱熹的办学思想及教育观念。陆九渊以“君子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”为题展开讲述,“说得来痛快,至有流涕者。元晦深感动,天气微冷,而汗出挥扇”(《陆九渊集》卷三十六中华书局 1980年)而朱熹确乎以其真诚而表白:“熹当与诸生共守,以无忘陆先生之训。”并请陆九渊把讲义“笔之于简”,朱熹亲自写《跋金溪陆主簿白鹿洞书堂讲义后》,珍藏于书院以供摹览学习。意犹未尽,朱熹在《白鹿讲会次卜丈韵》诗中续谈此次学术交流的动情:“宫墙芜没几经年,只有寒烟锁涧泉。结屋幸容追旧观,题名未许续遗编。青云白石聊同趣,霁月光风更别传。珍重个中无限乐,诸郎莫苦羡腾迁”(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七)。这种百家争鸣、自由论辩的学术活动大大促进了不同流派间的学术交流,对于士子开阔视野、激发思路有重要影响。
总之,作为中国古代著名教育家的朱熹,一生投身教育,将学术与教育相结合,通过从事学校和书院教育活动来传播其理学与经学思想,勤勉于传道授业、著书立说、会友辩学、创立学派,使理学得到广泛的推广,对中国思想史和教育史均产生了深远影响。继承朱熹之志,其弟子及再传弟子在理学解禁后,再次以书院为凭借大力传播和普及一度遭禁的理学,以至于宋末元初之际,形成了我国书院历史上的高峰。这些书院多研习理学,创办者或为清醒世事的隐士们,或为不仕新朝的遗民们。他们或任书院山长,或讲学其中,以朱熹为代表的宋儒所开创的书院传统,也在宋末书院延续光大。